“我们必须承认，我们在核燃料后处理方面是一个落后的国家。”

朱永福院士握着话筒时，虽然手有些颤抖，但语气却异常平静：“多年来，我国对核燃料循环后端处理缺乏系统研究，没有顶层科学规划，研究力量分散，基础研究缺乏支撑，这必然影响核电站的可持续发展。”

今年10月16日，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52周年。15日，朱院士与其他9位核化学、放射化学院士齐聚北京鹦鹉会议中心，本该鼓掌，但当他们讲到我国核燃料后处理现状时，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。

今年8月，中法核循环项目连云港选址方案引发当地居民强烈反对，当地政府最终宣布永久停止该项目选址规划。

我国首座商业核电站于1991年投入运行，为何至今仍对乏燃料处理厂选址问题感到困惑？朱院士提出的问题根源何在？多位院士、专家向科技日报记者阐述了自己的看法。

乏燃料是“魔鬼”吗？

乏燃料是指在反应堆中燃烧完毕，经过一定时间后从反应堆排出的核燃料。乏燃料不是核废料。其中仍有95%的铀没有燃烧完，并产生了一些新的核素，如1%的钚和4%的其他核素。

到2020年，我国预计将建成5800万千瓦核反应堆机组，每年产生乏燃料1000多吨，总累计约1万吨。

“诺贝尔奖得主伯顿·里希特曾经写过一篇讨论核能的文章，叫《两个恶魔之间》，我们做的事情就是驱魔。”清华大学教授陈静形象地说道。

乏燃料具有很强的放射性，若处理不当将造成不堪设想的灾难。对付这个“魔鬼”有两种办法：一是把它永远囚禁在地下，二是“招募”一些可用的人才。

“美国耗资1000亿美元在尤卡山挖了一个几百米深的地下储存基地，但到2015年，储量已达75%，几年后就会满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？”陈静问。因此，自奥巴马上台以来，美国政府已停止在尤卡山储存乏燃料，并寻找其他出路。

但我国人多地少的国情意味着环境容量更加有限，把问题留给子孙后代，既不负责任，也不现实。

如何锁上潘多拉魔盒

天然铀中，不到1%的铀同位素铀235能在热中子作用下发生裂变反应，而占天然铀绝大多数的铀238则不能发生裂变反应。这意味着铀燃料中99%的能量没有被利用。

因此，核燃料循环后处理就是将铀、钚等易裂变材料以及可用的次锕系元素等物质回收利用，制成核燃料组件重新使用，而其他放射性核素则凝固成玻璃块，作为高放射性废物封存。

那么，乏燃料的处理是否意味着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呢？

“所有处理都是在室温下进行的，与切尔诺贝利、福岛等核电站因反应堆高温导致的泄漏完全不同。”陈静说，“再加上成熟的临界安全控制措施，处理厂的风险非常低。”

专家表示，后处理厂运行过程中，确实有一些放射性物质进入环境，比如氚是按照国际惯例排入海水，因为它自然存在于海水中，“寿命”只有几年，所以对环境影响不大。

法国爱克发核循环电站多年监测数据显示，该电站给工业园区附近民众带来的辐射剂量为每年0.03毫西弗，仅为天然辐射剂量的百分之一。

“建设处理厂不意味着把高放射性废物就地封存，最终还是要运到甘肃北山的地下储存基地。”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叶国安对记者表示。

经过处理后，这个罪孽最深重的“魔鬼”相比原来的乏燃料已经大大缩小，一吨乏燃料经过处理后，只会产生0.2立方米的高放射性废物，这将大大减轻地下储存的空间压力。

即将“爆炸”的乏燃料将会去哪里呢？

“2004年我们写了一个报告，说我国乏燃料处理比印度还要落后，这让国家领导十分震惊。”中国科学院院士柴志方说。

目前，世界各大核电国家均建有乏燃料处理设施，包括法国、美国、英国、俄罗斯、日本等。“印度十多年前就建有3座100吨级处理厂，而我国在甘肃只有一座50吨级处理厂，远远不能满足商业核电站的乏燃料处理需求。”

没有处理厂，我国商用核电站的乏燃料只能以水池形式贮存。一般核电站水池的设计容量只能满足15-20年的乏燃料总量。自1991年秦山核电站投入运行以来，许多核电站的水池都已爆满。核电站不得不扩建水池或寻求干式贮存，但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。

核电产业前端与后端发展不平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？

“根本原因是缺乏持续投入和国家顶层设计。”陈静告诉记者，2010年，国家重大专项中设立了乏燃料后处理子项，预算为68.95亿元，但截至目前只拨付了2.6亿元。

“乏燃料处理虽然写入国家核电发展规划，但一直没有细化，无法落地。”叶国安认为，我国乏燃料处理工业能力薄弱，工艺、装备、质量控制不能满足连续化、大容量处理的要求。

“20世纪70年代，朱永福院士带领团队研究提出了从高放射性废液中除去锕系元素的TRPO萃取工艺。这一工艺在我国尚属首创，达到国际先进水平，受到国际核能界的高度评价。但由于缺乏工业研究和后续投入，至今尚未转化为处理装置。”柴志芳院士遗憾地说。

专家不禁要问：无处可去的乏燃料真的会成为我国商业核电发展的烫手山芋吗？